陳薏如(基隆市西定國小/導師兼任輔導教師)

人權教案研習會研習心得

 

    該怎麼樣描述這場研習對我的意義與衝擊?
    人權議題,在我的教學生涯,或者說在我目前的人生中,我一直沒有認真關注過。但衝擊與其說是來自於新接觸的事物,不如說是來自於我無意間掩面不看,就以為不存在的過往。
    那是一個在學校說台語還會被糾察隊登記的年代,實際上,當時還是低年級學生的我,對於在學校到底能不能說台語這件事,坦白說並沒有這麼在意,而即使後來說台語好像不那麼被限制了,也不覺得這是多麼大不了的事。如果說得更白一點,單單就語言這件事,在學校對我來說,感覺反而還輕鬆一些。
    從小,在家裡,阿公對於說台語這件事相當的在意。說「普通話」¬不說台語讓阿公聽到,輕則被「提醒」要講台語,重則被氣憤的指責為「悖祖」;而即使順著阿公的意以台語交談,但每當發音不夠標準或是不會的詞彙以國語夾雜,依然得看阿公心情好不好,來決定會不會被罵。
    阿公總在晚餐時刻,一邊看著新聞一邊破口大罵國民黨「竊國」。坦白說,小時候的我根本不在乎誰是什麼黨、不在乎總統到五院院長到底是誰,每天晚餐時只期待新聞趕快播完,或是自己趕快把碗裡的飯菜掃空,然後離開餐桌。長大後回顧這段小時的經歷,還曾經笑著與朋友說:「幸好當年的新聞只播半小時,不像現在24小時大放送,不然只怕我想躲也沒處躲」。
    在不怎麼精確的記憶裡,忘了何時聽阿公說過,他在二二八事件那一連串混亂的日子裡,曾與死亡擦肩而過。一顆不是瞄準他的子彈,從他耳朵旁邊飛過,在他身後的門框上炸開。阿公是受日本教育的那一代,曾經看日本人戰敗但井然有序地離去,並且迎接勝利的國民政府軍隊衣衫不整、秩序凌亂的來。那顆差點讓他提早去天堂報到的子彈,彷彿總結了阿公這一段混亂的年少記憶,算一算他與死亡擦身而過那年大概十七歲,而後的日子對於這些回憶與不解幾乎不能提,更不用說有機會去處理。雖然沒有真實的「受難」、鋃鐺入獄,或是突然人間蒸發,但阿公的一些朋友,在那個年代,就這麼不見了……。留下來的人,壓抑的少年在暴力恐懼的年代慢慢的成家立業,無法認同政府,後來卻又礙於進入公營事業工作非得加入國民黨不可,扭曲的存在、過去無法處理的議題,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遺忘,記憶彷彿有著自己的生命,在不同人的身上長成了不同的樣子。
    在我家的阿公身上,長成了一個孤僻、專制、事必躬親卻又難以親近的老人。從小我便知道,阿公並不是一個壞人,相反的,他是一個對生活、對生命好認真,對自己又好嚴格的人。一個強人的形象,就這麼深植在我心中,而強人的悲哀,大概就是所有身邊應該要親近的人,都難以與之親近……。
    隨著年紀增長,讀書的時間越來越多,和家人有互動的相處時間也隨之減少。阿公的身體狀況開始走下坡,以往端坐在客廳,似乎總是高高在上的強人,慢慢的隱沒在房間裡,說話或罵人也不若以往的聲如洪鐘。天生反骨的我,對阿公的態度從以前的敬而遠之,到偶爾會開老人家一點小玩笑,甚至是逗阿公玩。當時雖然在很多的日常生活作息上,阿公已無法完全自理,需要我們這些晚輩的協助,但對我而言,那反而是「阿公」的形象,最符合我一直以來所期待的慈愛形象的時期。距離似乎慢慢近了,阿公的身體也漸漸差了。
    隨著健康狀況變差,到幾年後我高一時阿公過世,在情感上,我似乎已經和阿公和解了,但過往的影響一直都在。明明生長在台語世家,我的台語卻怎麼也沒有標準過;不在乎也不想碰觸任何政治相關議題,對政治這個一項被我認為會帶來不和諧的議題,雖然多少有點自己的看法與喜好,但大多數的時候,我始終是非常冷漠的。
    那天的研習,一開始講師就丟了好多的人名與好多的問題,絕大多數,我都回答不出來,甚至是連聽都沒聽過。一方面,當然是因為我們過往所受的教育沒有提及,但我想原因絕對沒有這麼單純。我發現就某種程度來說,我成為一個順從主流的叛逆者,對於很多議題覺得改變不了而不想去碰,對於過去自己所受神話般的教育,雖然覺得不合理卻也未曾認真省視。
    研習的過程,不斷的與自己對話。為何我國中時就已去過德國的集中營,但看過別人的歷史,我卻從未曾想過要回頭看自己的歷史?為何阿公即使後來與我關係變得比較好,卻再也沒有提過自己過去的故事?
    一篇早該寫出來的心得,一直到過了期限才完成,背後的心態恐怕也值得探究。在這二十幾天內,後來我又參加了幸佳慧老師主講的人權教育議題融入語文教學,參觀了鹿港的老街與古廟,走法看花似的走訪了高雄的捷運美麗島站與人權學堂……我相信,不論最後思考的結果與探究的答案是什麼,那天的研習,已帶來的萌芽的起點。即使,這個起點對我而言已晚了十幾年,但依然值得珍惜。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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